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猗窩座盯著床上的人,聽著他的呼吸聲。不像正常人類沈睡的時候的綿長穩定,反而短淺急促,在在顯示那人類現在的狀況。
像火炎一樣的人,現在卻只能臥在床上,虛弱得需要別人的照顧才得以活著。
「我跟你說過了吧?只要成為鬼,這些都只不過是小傷啊,杏壽郎。」猗窩座低語。
他的眼睛——那雙刻著身為鬼的地位的金色眼瞳,一瞬也不瞬地盯著昏睡中的炎柱。
為什麼會選擇讓煉獄杏壽郎活下來呢?跟煉獄杏壽郎的那場戰鬥,是猗窩座近十幾年來,難得那麼暢快淋漓的戰鬥,難得可以讓他什麼都不用想的戰鬥。猗窩座知道他現在做的事情,不管是跟人類的接觸,還是藏匿鬼殺隊隊員,而且還是柱,只要讓無慘知道,或是他有那個意思,現在自己就只會是坨肉塊,連屍體都算不上。儘管如此,他還是不惜暴露自己接觸多時的人類藏身地,不惜冒著被那位大人知道的危險,也想要看到煉獄杏壽郎為了生存掙扎的樣子,或是成為能夠常伴他身旁的鬼。
猗窩座已經趁醫生還在替煉獄治療的時候去了趟無限城,儘管無慘相當震怒,但或許是因為他向來都如實匯報也對無慘相當忠誠,鬼的王並沒有深入探究,否則這座村落可能已經消失了。
「⋯⋯還是有點餓。」猗窩座低語。雖然不久前,猗窩座已經稍微充飢過,但還是感受到相當地飢渴。除了因為把煉獄帶走的時候曝曬到的那一點點陽光,還有無慘怒斥他時產生的傷痕,這些都造成他劇烈的耗損。他已經很久沒感受過這種飢餓感了,幸好他早就已經不是只會憑本能行動的低下層的鬼,不會因為一些鬼的生理需求就失去理智。
主要是陽光。在把煉獄帶走的時候,才曬到了那麼一點點光線,卻讓他的身體差點完全崩解。
他真的已經很久沒有覺得這麼餓過了。
猗窩座的金色眼瞳定在煉獄身上,掃過那些他造成的創傷,回想起那場戰鬥。他太過沈浸於與杏壽郎的戰鬥,以至於忘了時間。以至於天色開始轉亮,鬼的罩門只有陽光。
還有那小鬼⋯⋯那個頭上有傷的小鬼,下次見面一定要殺了他。太令人不悅了。明明沒有幾倆重,杏壽郎卻拚上生命保護他。真是搞不懂為什麼。
猗窩座知道,不、他確信,要不是煉獄顧慮著火車上的乘客及鬼殺隊的弱小隊員,他絕對能更放心的施展手腳,用盡全力。都是那些弱者的錯,才害得煉獄杏壽郎變成這樣。那小鬼的眼神、態度以及語氣,都讓猗窩座感到不悅,非常地不悅。簡直就是弱者的口舌之快,既成不了大事也保護不了任何人。
跟杏壽郎的戰鬥的確讓猗窩座覺得既過癮又可惜,他已經很久沒有遇過這麼爽快的戰鬥了,但即使這樣,也不應該構成他冒著被太陽照射到,也就是冒著生命危險回去把煉獄帶走的理由。甚至還不惜對無慘大人隱瞞真相,這還是他成為鬼之後的一百多年間第一次。就為了一個人類。
這的確是一場令人愉快的戰鬥,但不會是最後一場;這也不是猗窩座遇到的第一個柱,更不會是最後一個。實在是沒必要為了讓一個才見面沒多久的人類成為鬼就冒這麼大的風險,只要跟以前一樣,這個不行再找下一個就好了,畢竟他的任務不是尋找能夠成為同伴的人類,而是殺死鬼殺隊及找到藍色彼岸花。
到底是為什麼?任憑猗窩座思索半天,也沒有人可以回答他。
煉獄自那次短暫清醒之後,又昏睡了將近兩天。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上弦之参並不在旁邊。躺了一段時間,身體的感覺比前幾天剛醒時多了幾分知覺。他眨眨眼確認自己的清醒之後,慢慢地轉動腦袋望向門口,思緒開始清晰了起來。
煉獄現在只回想起一點昏迷前的事情,上弦之参的手貫穿了他的胸口,而他下定決心死也不放手。但是現在,他卻在這個不知名的地方,還活著。
到底是怎麼回事?
「煉獄大人?」佐藤醫生進到房間來,手上抱著一些繃帶及清潔傷口用的工具,看起來鬆了一口氣,「您醒了啊?太好了⋯⋯自從上次清醒過後,已經過了兩天了。要是您再不醒來,我還擔心您會就這樣一睡不醒呢⋯⋯」
「醫生⋯⋯」煉獄的聲音還是相當虛弱,但不似之前的沙啞無力。
「請您不要動,先讓我看一下。要是不小心一點,您的傷口會裂開的。」佐藤醫生把手上抱著的東西放到一旁,靠近床邊蹲了下來。在檢查了煉獄的狀態之後,把他輕輕地扶了起來,讓煉獄坐在床沿,背後枕上一些柔軟的枕頭當作支撐。
「除了傷口以外,還有地方不對嗎?」
「⋯⋯除了傷口會痛以外,其他地方都沒什麼感覺。不過⋯⋯」煉獄抬起手,摸了摸纏繞在左眼上的繃帶。
「我有準備鎮痛的藥,換藥前先喝吧。換藥的時候會很痛的。還有您的眼睛⋯⋯非常抱歉,不是我能夠治療的範圍。」
「醫生你沒有必要道歉。」煉獄些微牽起嘴角,自從成為柱之後,就比較少受到很嚴重的傷勢了,只是那不代表他對受傷這件事情不熟悉,相反地應該算是相當熟悉。
為了鍛鍊而受的大小傷、加入鬼殺隊之後因為戰鬥受的大小傷。就算是當上柱之後,也還是會受傷,而且因為對手也變多變強了,反而一受傷就相對嚴重許多,因此他對受傷這件事情也算相當熟悉了。只是身為人類,有許多傷勢都是無法挽回的。
煉獄放下手。
「沒辦法了呢⋯⋯畢竟不是鬼,這種傷就沒辦法復原了。」沒辦法回來的事物,再留戀也沒有用。
「另外,」佐藤醫生的手覆上了煉獄的手,醫生的體溫傳遞到了煉獄現在略為冰涼的手背上,「等一下會替您換藥,到時候請您盡量不要太激動,對您的傷勢會有影響。」
「什麼意思?」
「換藥的時候您就知道了,我順便替您擦洗一下。傷口滲出的組織液跟傷藥沾在身體上不太舒服吧?」
「⋯⋯麻煩了。」雖然讓不熟悉的人協助清洗,讓人很不自在,但煉獄也知道他現在的狀況沒辦法自行行動。
佐藤醫生做好了準備之後,幫煉獄調整了一下姿勢,讓他坐得更舒服,同時遞給了他一杯藥水。
「這是止痛藥,您先喝下去吧。等等我要開始換藥了,應該能讓您不那麼痛。」
煉獄一口氣灌完,跟以前他在蝶屋喝到的味道很像。
「麻煩你了。」
「那就失禮了。」
醫生開始動作輕柔緩慢地解開纏繞在煉獄身上的繃帶。大約是在等待藥效生效,他先從小傷口開始換起藥。
直到輪到空口繃帶結實包紮起來的胸口,醫生的手才停了下來。
「煉獄大人。」
「嗯?」
「雖然我也是聽猗窩座大人說的,不過不知道您記不記得⋯⋯您胸口的傷口,是被猗窩座大人的手臂貫穿的。」
「⋯⋯嗯,我記得。」
醫生的手再次開始動作,緩慢地解開滲透出些許液體的繃帶。「猗窩座大人要求我替您治療的時候,有跟我說一些兩位戰鬥的經過,您還記得過程嗎?」
「記得一些。」
「那您應該也知道,您身上的傷口算是致命傷。」
「我知道。」
隨著繃帶逐漸被解開,慢慢的開始出現乾掉的,褐紅的血色。
「但是您現在還活著,體力也恢復了不少。」
「⋯⋯」
「我想您應該也有猜測過為什麼。我只能這麼說⋯⋯」終於解到剩下最後幾層。「猗窩座大人是鬼,鬼有著很強的恢復力,就算手腳斷了也能夠馬上生長回來。」
「⋯⋯」
「煉獄大人,猗窩座大人說您還是人類。儘管他最終想要讓您成為鬼,但是我想在說服您之前,他是不會把您變成鬼的。」最後的繃帶隨著醫生平緩的語調及平穩的動作,終於完全解開了。「否則您現在應該已經是沒有理智的鬼了,不知道還會不會有身為人的記憶。」
「佐藤醫生你好像很了解鬼?」煉獄並沒有馬上低頭看向傷口,而是向醫生詢問:「總覺得除了跟上弦之参有接觸以外,對鬼好像也有研究。」
「大多都是從猗窩座大人那邊聽來的,還有以前⋯⋯被鬼襲擊的⋯⋯經驗。」
「被鬼襲擊過的經驗?」
「是的。詳細的經過,等之後再告訴您。」
「好。」
「總之,猗窩座大人延續煉獄大人您生命的方法,可能會讓您感到不快。猗窩座大人並沒有要求我要解釋清楚,不過如果需要照料您的身體,就勢必得向您解釋。只是我能告訴您的,就是猗窩座大人並不想拘束您的行動,但還是希望您不要太過逞強。畢竟現在的您是沒辦法跟猗窩座大人相抗衡的。」
煉獄低頭看向胸口。應該開著洞的胸口,現在看起來卻是密合著的,只是胸口的皮膚顏色跟周圍的皮膚顏色明顯不太一樣。傷口並非癒合了,反而像是有人拿了塊黏土黏在胸口上。感覺是用這處理方式硬是阻止這致命的傷勢奪走他的生命,一些透明混著血水的液體從兩個顏色交界的地方滲了出來。
「這是⋯⋯」煉獄吸收著眼前的狀況。
醫生拿了塊布,輕輕地仔細地擦拭傷口的周圍,「是猗窩座大人身體的一部份。」
「⋯⋯」煉獄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胸口,沒有回答。
醫生也沒有講話,只是在擦拭乾淨之後檢查起傷口的狀況。
「為什麼⋯⋯鬼要這樣做⋯⋯」
「不知道。」
「鬼的肉體⋯⋯斷開之後不是應該會消失嗎?」
「這個我就清楚了。猗窩座大人好像也是第一次嘗試的樣子。」
煉獄有些吃力地抬起手,輕輕地摸了摸傷口跟肉塊交界的地方,指尖有些顫抖。
「這有什麼⋯⋯影響?」煉獄挑選了個聽起來比較沒有負面感覺的字詞。
「目前看來,這個處置讓煉獄大人您活了下來,其他的我還不知道,目前也看不出來。」梶醫生照時說明:「猗窩座大人把您帶來的時候就有說明了,他也是第一次這麼做,結果會怎麼樣他也不知道。他只是希望您能活下來。」
「為什麼一個鬼要對我這麼執著⋯⋯」
「這個我就無法回答您了。」
「有什麼是你可以回答的?」
「猗窩座大人沒有詳細說明,不過這幾天照顧您下來,我有一些推測但還不是很確定,因此請容許我過幾天再向您解釋。」
「我再問一個問題。」
「請說。」
「變成這樣子⋯⋯你確定我還是人類嗎?上弦之参沒有趁機動什麼手腳?醫生你能確定我真的不會變成鬼?」
「如果會的話,您要怎麼做?」
「光是靠著鬼活下來就已經夠了,如果會變成鬼,我不如⋯⋯」
「請您放心,不會的。」
「你怎麼確定?」
「因為我還活著。」
「說不定這只是他的一時興起而已,不是嗎?」
「的確是有可能。但是就像我之前提過的,我知道猗窩座大人已經好一段時間了。在這期間,只要他在任何時候有那個意願,我早就是一具屍體了。而且⋯⋯不只我,這個村子也是。」
「醫生你⋯⋯真的很信賴那個鬼。為什麼?」
「煉獄大人,請您先冷靜一點。我知道現在無論說什麼,您大概都只會覺得混亂,但是請相信我是人類這點。我不想、也不會替食人鬼賣命。」
「那是為什麼?」煉獄沒有辦法理解。既然不會替鬼賣命,又為什麼要對上弦之参言聽計從?
醫生有些著急了起來,「煉獄大人,您的身體⋯⋯」
「跟一個重傷到連話都說不好的人解釋那麼多做什麼?」一道聲音插了進來,上弦之参走了進來。
「猗窩座大人⋯⋯」
「杏壽郎,不好好靜養怎麼行呢?這麼激動,好不容易黏起來的傷口會裂開的。」
煉獄緊盯著走進來的人影,「你這樣做有什麼目的?」
「目的?這個你不需要知道,杏壽郎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情⋯⋯」上弦之参的手,再次抵上了這房中的第三人,「不乖乖讓醫生換藥怎麼行呢?要是你不小心出事了,這位好心的醫生會一起出事的唷?」
「你這傢伙⋯⋯」
「我不是你這傢伙,我叫猗窩座。」猗窩座的金眸笑得瞇了起來,看起來無比愉快,「之後要這樣叫我喔!」
「猗窩座大人,」儘管脖子被致命的手指抵著,但醫生臉色還是沒有絲毫改變,「您這樣我沒辦法包紮。」
猗窩座的手沒有離開,「如何?杏壽郎?你要試試看我會不會真的下手嗎?」
煉獄沒有回答,直直地盯著眼前的鬼。
沒錯。就是這雙眼睛,彷彿不會熄滅的火焰的眼睛。猗窩座打從心底高興了起來。煉獄杏壽郎的眼神、煉獄杏壽郎的靈魂,並沒有死去。
「總之,杏壽郎,我目前沒有把你變成鬼的打算,但是如果你不好好接受治療,導致傷勢加重⋯⋯就沒辦法了。畢竟我還不打算讓你死掉呢!」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煉獄又問了一次。
「我要你自願成為鬼,杏壽郎。」猗窩座的手從醫生的脖子上移到煉獄有些消瘦了的臉龐上,「別擔心,我不喜歡強迫人。不過要是你一直都不聽話,那就另當別論了。不要忘了,醫生的生命可是握在你的手上。」
煉獄別開臉,「這算是威脅了吧?」
「別這麼說嘛!這是為了讓你自願活下去不得已的方法。」猗窩座收回手,聳聳肩。「而且只不過是一條人命,就算他死了,外頭還是有千千萬萬的人類啊!」
「我的胸口是怎麼回事?」
「嗯?他還沒跟你說嗎?畢竟對人類來說,胸口的那種傷就算致命傷了。所以我只好賭了一把,沒想到會成功呢!」
「別開玩笑了!」
「我可沒有開玩笑。」猗窩座掛著愉快的笑容反駁道:「但是你的眼睛就可惜了,那麼美麗的眼睛。」
煉獄還來不及再開口,醫生就插話了,「猗窩座大人!煉獄大人現在還得好好的靜養才行,請您不要再同他說話了。」
「人類的身體真的是很不方便。」猗窩座轉身準備離開,「不過身為柱,身體素質還是比較好呢。照這個速度,應該很快就可以開始走動了吧?我很期待喔!」
上弦之參果斷地離開了。醫生鬆了一口氣。扶住煉獄剛才因緊繃而直起的身子,讓他再度坐好。
「煉獄大人,猗窩座大人說得有點道理,您現在雖然可以起身了,但傷口還沒癒合,要是一不小心會惡化的。至於原因⋯⋯就當作我貪生怕死吧。」
「你不太像那種人,醫生。」
「只是您不知道而已。」
胸口的傷口處理完畢後,就剩下眼睛了。一邊拆著繃帶,或許是為了分散注意力,醫生再度開始向煉獄搭話:「我覺得剛才猗窩座大人說得沒錯。」
「什麼?」
「您的眼睛⋯⋯真的是可惜了。」
「⋯⋯醫生,」煉獄看著眼前的人類,「你到底是什麼人?」
被問到的人,依舊一臉平靜,彷彿這只是個再普通也不過的問題,「我只是一介平凡的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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